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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就在唐家岭(3)

北京唐家岭拆迁将启动 大批蚁族面临搬家

 

 

2010年04月19日09:19  来源:《新京报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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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20分钟的车程,进入唐家岭村———被拆迁消息笼罩的“蚁族聚居地”。

  3月29日,唐家岭地区村民回迁楼及多功能产业用地正式奠基,标志整体改造全面开始。

  随着外界关注不断升温,拆迁消息把唐家岭搅得满城风雨。如今生活在村里的各种人,心里也都有个问号。

  阳光慵懒地洒在唐家岭村主街上,白花花的直晃眼。两侧的商户已开始新一天的清仓甩卖,嘈杂的音响里小沈阳与艾薇儿唱着对台戏。

  4月10日,对于这里聚集的“蚁族”们来说,本是一个可以睡懒觉的周六早晨,如今被拆迁打乱了。

  搬离

  “蚁族”搬家司机挣钱

  拖着行李箱和编织袋的年轻人,不时从胡同口出现。这让一些司机兴奋不已,他们的面包车挡风玻璃上都挂着“搬家”牌子。

  一位开金杯的司机说,从3月初开始就在唐家岭给租户们搬家,“到小牛坊20块,霍营80块,按距离算钱。”

  主街上停着30多辆面包车,司机们说周末搬家的人多,一天能拉四趟,“主要是搬到回龙观、霍营、西二旗。”

  25岁的小蒋准备尽快搬家,他在回龙观找了间三居室,月租金2000元,他和同学合租其中的一间。小蒋在唐家岭住了近1年,每月房租400元。一栋村民自建的四层公寓里,带独立厨房和卫生间的10平米单间,被复制了50多间。

  唐家岭拆迁的消息已让这栋楼里一半的租户选择了离开,这让小蒋很着急,“周围的房租已经开始涨了。”如果再不搬,就真没地方住了。

  主街的一家服装店里,20岁的河南打工女孩叶子问电话另一端的老乡,“你和老板说好了啊?那我周一过去,和你挤(着睡)了啊。”

  她刚到唐家岭一个月,明目张胆地跳槽,是因为老板已没心思管这些,“他都自身难保啦!”

  烦躁

  商户甩货房东发愁

  叶子的老板正为生意冷落发愁。

  为应对租户骤减,从3月初开始,他的服装店橱窗上就贴满打折海报,整条唐家岭主街的商户们都这样做。

  4月9日傍晚,主街被人流车流挤得水泄不通,上班族们下了公交车,拖着疲惫的身子赶回住处,眼睛里读不出丁点内容。两侧的商户为了吸引顾客,都把音响开到最大,穷尽所能地聒噪着:“全场五折,一件不留”“拆迁甩卖,挥泪清仓”……

  叶子的老板坐在收款台,这一天,只有三个陌生人进过服装店,“一个是应聘的,另一个和你一样来采访我。”

  老板24岁,去年10月底,他从湖南老家到唐家岭开了这家服装店,一开始生意很红火,每月流水有五六万元。春节刚过,服装店进了一批春装,拆迁消息带来的变化让他始料不及。来店里买衣服的人越来越少,原本生意最好的周末,拖着行李往外搬的年轻人倒是越来越多,“看他们搬家,我心烦。”

  有时他会用董家大院来安慰自己,“听说房东都疯了。”

  董家大院是唐家岭最高的建筑,7层楼共有338间出租屋,每间屋子都有独立厨房和卫生间。去年十一才竣工,兄弟四人投资了2000多万元。

  董家大院的房东董荣强没有疯,不过因租户骤减同样烦闷。董荣强不理解,为什么连拆迁补偿方案还没定好,就忙着哄赶租户,干吗这么着急?

  “到底哪天拆啊?”50多岁的村民刘女士也是满腹怨气,她也是房东。自从拆迁消息传开,不到一个月的时间,自家出租房搬走20多户。她说,“说拆不拆,只散播消息,租户全被吓跑了”,而自己连补偿方案是什么都不知道。她怕再这样持续下去,连房租都收不上来,“家里该断顿了。”

  幸福

  拆迁使“蚁族”被幸福

  10日早晨,唐家岭一家报亭,68岁的邓老汉操着浓重的武汉腔喊着:“看报!看报!唐家岭拆改方案曲(出)台啦!”

  他在唐家岭卖了7年报纸,早已熟知什么新闻才能触动唐家岭人的神经。不到半天时间,几十份都市报就被抢购一空。

  最近的报纸卖得特别好,邓老汉计划今后一个月再多进些报纸。

  相比邓老汉的幸福,24岁的郑凯自称“被幸福”了。

  作为“蚁族”一员,按照他的计划,要在唐家岭村再住五年,攒出首付买房子。

  郑凯住在唐家岭村西一栋4层自建房里,每月租金350元。他在上地软件园的联想公司上班,每天早晨要拼命挤上公交车到单位,他说那是件恐怖的事,但是为了以后的幸福,“哥忍了”。

  9日清早6时30分,天已大亮,人流迅速地在唐家岭南站聚集,站台上百十号人面无表情地望着公交车开来的方向。

  几近爆满的509路公交车由远而近,人群中开始有人以短促快速的步伐抢占有利位置。公交车还没停稳,人们便小跑奔向预判的车门位置,扎稳底盘承受着身后的推挤。

  车站督导员喊着,“往里挤挤!里边空着呢!”使尽力气将挤在车门处的男子往里推。车门先关了半扇,督导员摁着男子的脑袋,“头往里!左胳膊别弯着!那只手举起来!”

  车门终于关上了,男子的背影如同蜘蛛侠,随着公交车一起远去。

  这几天,一个新消息在唐家岭传开:听说五一之后,经过唐家岭的公交车都绕行了?

  “蚁族”们觉得,这是在逼着他们搬家,拆迁使他们“被幸福了”。

  爱情

  村民赶办婚礼的秘密

  “被幸福”的不仅是“蚁族”。房东陈先生抱怨,五一几天已经被婚宴排满了。

  请他参加婚礼的,都是本村村民,几十年的交情,抹不开面子推掉。他理解,老邻居们挤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给孩子摆婚宴,明摆着是要赶在拆迁之前收礼金,“如果唐家岭拆了,两年之内都找不到人。”

  这话在第二天就得到了印证。

  10日早晨,唐家岭南站仍然被等车的人群挤满,公交车、面包车、小货车将原本狭窄的街道堵得拥挤不堪。邓老汉耳尖,率先听到唢呐声,“这又是哪家结婚了。”

  一辆准备进站的365路公交车前,一队迎婚人群不慌不忙地向前走,最前面的是舞狮演员,新郎骑在马背上,轿子里坐着新娘,原本已经拥堵的主街更加无序。

  邓老汉看着说,自己也有爱情。他买彩票赔了20多万,和老家妻子离婚后来到北京。他说,现在一名约40岁的女人暗恋自己,女人与老家丈夫感情破裂离婚,搬来唐家岭一个人住,在一家物业公司做保洁。邓老汉说,女人有什么烦心事都喜欢跟他说,总提出要请他吃饭,还约他去家里做客,他从没赴约,“人家单身女人,去了对人家影响不好。”

  这几天没见到那个女人,邓老汉心里开始打鼓,“要真拆迁搬走了,以后就真的见不到了。”

  未来

  个人未来与唐家岭未来

  没事的时候,邓老汉喜欢对着纸片上密密麻麻的数字沉思,1个小时不换姿势。他每天都买彩票,最多的一次中了1000元,“顶个屁用。”

  他的目标是要中头奖,买个房子体面地回家给前妻看。为了这个目标,他13年没回过家,给自己定下了不买彩票的条件:买到中头彩,或者买到死。

  27岁的“蚁族”王静坐在董家大院的出租屋里,怀里抱着半岁的女儿。她在唐家岭生活了四年,认识了现在的丈夫,婚房也是出租屋。

  夫妻俩都是一家IT业公司员工,王静做行政,丈夫做技术,每天要挤公交车上班。女儿出生后,王静在家带孩子。

  去年6月,王静和丈夫在通州买了房,这是两个人在唐家岭奋斗了4年的成果,再过两个月就要搬家了。她现在关心女儿今后上学问题,关心自己和丈夫工作问题,对唐家岭的未来并不关心。

  今年1月,25岁的王岩松和女朋友搬到唐家岭,他的愿望是也在北京买一套房子,两个人平日除了工作,就是窝在出租屋里看电影,几乎没有别的消费。

  王岩松说,做销售的女友比自己辛苦,工资也比自己高,“上个月挣了一万多。”

  听说唐家岭要拆迁,王岩松和女友商量,3月份的工资如果过万就搬家,过不了就继续坚守直到拆迁。

  7层高的董家大院,是唐家岭村最高的建筑。站在大院楼顶俯瞰四周,一栋栋小楼拥挤着连成一片。楼与楼之间形成的小巷,狭窄、逼仄。分不清用途的电线,横七竖八地在村子的半空织起一张网。

  唐家岭村党支部副书记董建华说,全村95%的村民都盖房,租给附近学校上学或毕业的学生和外来务工者,这种现象在2003年就开始了。

  唐家岭的“典型供求”

  上世纪末,唐家岭村曾尝试依靠土地发家致富,先后种过水稻和冬枣。村民们说,单靠种地很难致富,很多村民弃耕外出打工或经商。

  2000年以后,唐家岭人迎来拐点。那时中关村科技园已成型,与村子一街之隔的上地软件园也发展起来。

  随后,一所名为中国软件管理学院的民办学校,在唐家岭村西落脚,该校学生成了唐家岭最早一批租户。

  2002年入学的小林说,当时学校里学习氛围比较差,大学第一年自己就住进唐家岭,那时村民家都是平房,月租120块,“当时村里没有多少人,和现在没法比。”

  小林说,不少学生毕业后找不到工作,又不想回老家,就到唐家岭寻找廉价的安身之处。

  村民刘女士回忆,大概在“非典”之后,来村里求租的学生一下子多了起来,为了挣点租金,村民纷纷在自家院子里盖起了二层小楼,占用土地多是自家宅基地。

  “这是一种典型的供求关系。”董荣强说,当初唐家岭再往南几百米,房租动辄每月千元,那些到中关村和上地求职的学生,把唐家岭作为安身的首选,村民也乐于通过出租房屋挣钱。

  房东许女士记得,2004年就传唐家岭要拆迁,那一年很多村民为了多收房租,都在自家宅基地上加盖了二层小楼。拆迁理由是违建越来越多,但到最后不了了之。

  3000村民租房给5万人

  随着上地软件园的成熟,越来越多求职大学生来到唐家岭。多名村民说,看到村干部在自家盖起四层楼,村民们也开始把二层小楼改成四层,以容纳更多租户。

  “村干部都带头了,我们还担心什么。”村民许女士说,2005年前后,加盖楼房的村民收到村委会的停工通知。几番博弈后,楼房仍然一点点变高。

  唐家岭村党支部副书记董建华称,多年来外租房屋形成大规模违章建筑,导致村内交通拥堵、同时蚕食集体土地导致数量众多的道路狭窄,给消防安全带来极大隐患。

  3千多本地村民容纳了5万多外来人口。水票,成了两个群体之间积怨焦点。每个月总有几天,联防队员把守村里每个胡同口,赶着上班的租户须交10块钱才能走。

  “蛮横不讲理,稍有反抗就要动手。”租户宋贺说,好几次都想对他们喊,有种你到我老家来,但一直没喊出口。

  董建华称,村里水一直是靠多年前集资挖下的深井,由于租户太多,分户后没法按水表,统一每人收10元(包含卫生费)。

  拆迁公布村民仍在加盖

  去年国庆,董家兄弟四人集资2000多万盖起了董家大院,为吸引租户还安装了中央空调并设了班车。如今董荣强压力很大,这栋楼让董家欠了一屁股的债,一家人等着拆补方案的同时,开始忙着开辟短租服务,“住一天都行。”

  4月8日,唐家岭村东两块巴掌大的空地上,工人们正忙着加盖村民的自建房,砌好的砖墙将每层分隔成同样大小的房间,厨房与卫生间的轮廓也已经成型。房东坦言,就是抱着拆不了的心态盖房的,也希望能增加补偿。

  补偿方案有望下月出

  对于目前仍有村民加盖房屋,董建华未明确表态,只称拆迁指挥部届时会有统一补偿方案出台。

  近日,海淀区相关负责人表示,宅基地腾退补偿方案有望下月出台,唐家岭地区腾退搬迁工作将于今年12月31日前完成。

  关于农民“上楼”后的生计问题,该负责人表示,政府在改造过程中考虑到老百姓原来靠租房生活的事实,因此唐家岭改造中产业用地规划建设公租房,产权归村集体所有,由村集体有组织地进行租房。此外,一些“人少房多”的村民,政府允许进行个人出租。

  “唐家岭将成为历史和记忆,海淀区不会再出现第二个唐家岭。”该负责人说。